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幡然醒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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幡然醒悟

秦相思做了一個漫長的夢,她夢見東祁皇宮裏,十六歲的自己在祖母膝下撒嬌,在皇兄皇嫂面前嬉笑,與青梅竹馬鬥嘴;不久後,她與青梅竹馬一起前往雲州,在那裏第一次與景衍相遇,至此,一眼定終生;再後來,景衍告別,她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,心神不寧——畫面一轉,便是她追上景衍,不顧一切地前往西淩,只是為了能和他相守一生……

三年裏親歷的記憶零零碎碎的浮現,在這場漫長的夢境裏,秦相思既不是東祁長公主,也不是西淩三王子妃,而是以旁觀者的身份走馬觀燈地回憶往事,一些蛛絲馬跡就這樣被挖掘出來。

譬如景衍,從未說過喜歡秦相思。

夢裏無數畫面切換,最終定格在弦月灣,秦相思站在巨巖之上,凝望遠處,天穹無盡,沙土無邊,大片大片的白光不斷匯聚,靠近,最後悉數撞向她的眼睛。

白光閃閃,刺眼奪目,秦相思被照得緊閉雙眸,須臾間,她感覺到白光消失了,於是,她漸漸地睜開雙眼。

長夢盡散,秦相思尚未完全清醒,有些頭痛地坐起身,扶額輕吟。耳邊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,轉頭,目光略過一道珍珠簾,床畔的圓臉侍女在小聲啜泣。

秦相思伸手,水蔥似的指撫上侍女的頭發,目光變得憐愛溫柔。

“王子妃!”琉璃猛地擡頭,見是秦相思醒了,來不及擦幹眼淚,又喜又泣地撲進她懷中,嗚咽不止,“太好了,您終於醒了,這兩天,奴婢喚您好多次都沒動靜,奴婢擔心死了,還以為您再也醒不來了,嗚嗚嗚……”

海棠端著藥進來時,正好望見這一幕:本在昏迷中的秦相思正坐在床邊,溫聲安慰在她懷中哭哭啼啼的琉璃。

“女郎,你醒了!”海棠激動萬分,差點沒把藥打翻。隨手將藥碗放一邊,她小跑進入寢殿,若不是琉璃早一步占據主位,恐怕海棠也會情不自禁地撲到秦相思的懷中放聲大哭。

一左一右擁著琉璃海棠,秦相思語氣溫柔,眼神如是:“是我不好,突然倒地不起,你們一定擔心壞了。”

兩名侍女靠在王子妃的肩頭,喜極而泣。

窗牖外夏風輕拂,鮮艷的石榴花開在庭院中,日漸西移,大片金光略過六角窗停留在主仆三人身上,畫面溫馨而舒適。

一盞茶的功夫,寢殿剩下兩人,琉璃去小廚房給秦相思拿些吃食,順便知會清涼閣上下王子妃醒來一事。

秦相思坐在梳妝臺前,睡了整整兩日,她的氣色較兩日前精神不少,眼眸裏有了光,看起來不再是病懨懨的。秦相思擡起手,修長的指輕輕拂過眉骨,審視著鏡中的女子,長眉入鬢,有著當年的影子,又增添幾分成熟。

烏黑的長發瀑布般披在背後,海棠正拿著梳篦從發間自上而下地穿過,聽見秦相思問:“我昏迷這兩日,可有什麽事發生?”

“倒沒什麽大事,只不過……”海棠動作一頓,琢磨片刻才說,“那天女郎你昏迷後不久,突然就下了場大雨,一直持續到半夜,據說弦月灣水面上浮滿了碎紙燈,價值千金的煙花全都濕透,當真是可惜。”

天公不作美,精心準備的美好夜晚被大雨淋毀,聽說準王子妃姬嫣然為此在府裏鬧了大半宿,臉色亦是難看。對於此事,海棠心裏是高興的,她覺得是上天替秦相思出了口惡氣,然而在講述這件事時,她內心是忐忑的,怕秦相思聽不得弦月灣三個字。

畢竟秦相思昏迷前的模樣,實在是嚇著了海棠,回梓宮的一路上膽戰心驚,害怕地哭到半夜,生怕秦相思傷心過度,就這麽去了。

銅鏡中的女子反應很平淡,她輕輕地“哦”了一句,看不出是喜還是怒。

海棠意外地望著她。

秦相思的神情確實不見波瀾,甚至沒什麽起伏。依她對景衍的了解,這個人力求完美,從不半途而廢,一場大雨能耐幾何?

“景衍看重姬嫣然,再花幾百兩黃金也不算什麽。”秦相思面色平靜,“西淩夏季最不缺的就是星空,他這次選了哪一天?”

海棠心中咋舌,感嘆女郎對景衍了解至深,忍不住咽了咽口水。

“女郎明鑒。殿下、擇了今日。”

聞言,秦相思的嘴角浮現一抹淺淺的笑意,在鏡中顯得尤為嘲諷。

丈夫為安撫新歡,做好了新的決定,而彼時他的妻子尚在昏迷,清醒未知。

景衍,果真沒叫人失望。

“嗯,的確是好日子。”她點點頭,望向窗外,黃昏時分,晚霞包裹著落日,絢麗多彩。

今晚不會再向兩天前那樣不幸,西淩夏日,雨後的晴天很藍很美,夜晚星空亦是如此。

“這麽好的日子,不出去也是可惜。”凝視著天邊彩霞,秦相思感慨,憶起從前周姥說過,弦月灣好看的不止是夜晚,還有黃昏。

想到此節,她站起身,對海棠說:“你且去準備準備,飯後我們去弦月灣。”

*

日暮時分,沙漠泛著金光,無窮無盡,風沙滾滾,偶爾有不知名的鳥飛過,零星的幾棵樹木在風中搖曳。

無盡沙漠往東不足十裏的地方,城墻高築,壁壘森嚴,數名士兵戍守在此,左右角樓各有一面“祁”字黃旗。

夕陽照耀下,城門西域關三個字清晰可見,這裏是東祁西面關口,與西淩只隔一片沙漠。

此刻高墻之上,身穿盔甲的男子負手而立,他手握紅纓長·槍,半張臉隱在胡茬後,看不清五官如何,身姿挺拔,不動如山。

不僅如此,他的視線只盯著一個方向,目光如炬,直指塞外金色沙漠。

“將軍。”

正這時,男子的親隨弘舟出現在身後,同樣身著盔甲,習慣地停在兩步開外的距離。

被換作將軍的男子置若罔聞。

“啟稟將軍,陸刺史送信過來。”弘舟瞄一眼時無度的背影,知道對方不會看信,不等回應便熟練地打開書信,念道:“陸刺史在信中說,他明日休沐,會來梧州與將軍一聚,問將軍要什麽禮物。”

簡單快速地念完書信,弘舟不禁感動。來西域關三年,除了晴姑娘,也就只有陸刺史記得時無度的生辰,年年來此相聚。

身為時無度的親隨,有人牽掛將軍,弘舟心裏很高興,可惜回應他的只有邊塞微冷的風聲。

至於時無度,他不為所動,依舊註視著大漠。

弘舟在心裏嘆氣。

關外這片沙漠並非荒無人煙,三年來大大小小的商隊經過,熟悉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。

日覆一日,年覆一年,難道將軍看不膩嗎?

弘舟無法明白時無度在此堅守的意義,亦不敢將內心的想法悉數表露。

唯有站在時無度的身後,陪他一起看向沙漠。

時間流逝,灰暗從東往西逐漸籠罩大地,廣闊與天空媲美的沙漠上,落日與之相交下沈。

西域關完全不見夕暉,安然等待夜幕降臨。

他們不知道的是,此時此刻,同樣有人在看著一樣的大漠景色。

西淩弦月灣,高聳巨巖之上,秦相思與海棠並排而立,遠處紅日將落,大漠無邊。

作為西淩有名的定情之地,弦月灣的夜色吸引了無數人,可似乎就連西淩人都忘記了,黃昏時刻的弦月灣,美如仙境,不僅如此,因著巖石高聳,站在這裏眺望遠方,能看到無盡沙漠。

秦相思亦是如此,以往她來這裏都是夜晚,很少能在這個時辰來,觀賞落日晚霞。

天邊雲霞耀眼迷人,秦相思今日穿了一身紅,好似朵火燒的紅雲,與天空融為一體。

站在巨巖上俯瞰,沙漠盡在眼底,縱使望不到終點,但秦相思心如明鏡,沙漠的盡頭是她的故鄉。

她全神貫註,努力地眺望遠方,頭一遭,心裏閃過一個念頭。

“海棠,想不想回家?”

海棠霎那心領神會。

沒聽錯的話,秦相思方才說的是:家。

在西淩三年,如今居住的地方,她們從未稱之為家。

海棠激動又克制地開口:“想。但奴婢更想留在你身邊,只盼望有生之年,能再見家人一面。”

秦相思莞爾,清風徐來,笑容裹在飛揚的紅紗之中,露出一雙明亮含笑的杏眸。

海棠的心思便是秦相思此刻的心思,她也想念家人,想念祖母的懷抱,皇兄的嗔責,皇嫂的溫柔,以及春風殿裏所有伺候她的宮人。

還有,她的青梅竹馬時無度。

“當年是我帶你來西淩的,自然由我帶你回去。”掀開如火如荼的紅紗,秦相思眼神堅定地看向海棠,一字一句,鄭重無比,“海棠,我們回家!”

“公主,你說得都是真的?”情急之下,海棠脫口而出,很快發覺失言,她掩唇,歉意地笑了笑。

還好附近沒有別人,不會聽到海棠無心說出的公主二字。

秦相思亦沒在意,她眉眼含笑地回答海棠:“是真的,我們回家,回東祁去,回東京去!到那時候,你想見誰都可以。”

“嗯!女郎,我跟你回家。”海棠喜極而泣,目光追隨著秦相思,眼底閃爍的是難以抑制的歡喜。

三年了,她終於等到這一句,等到秦相思親口說回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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